我是一個街頭騙子。   今天,我又來到了火車站。這是街頭騙子最喜歡聚集的地方,無時無刻不在上演著一場場精彩程度不低于間諜電影的騙局。   但是我的騙子手法卻很簡單,讓我來為你演示一下。   我坐在臺階上,抽著咽,盯著人來人往的火車站,尋找著我的目標。那種看上去個頭挺大的,惹不起。   萬一騙局被戳穿,跑都來不及跑。我的目標要那種看上去很老實的,最好是學生模樣的,不想惹事上身的那種。   哦!出現了,我的目標。   那是一個年輕人,看上去很青澀,似乎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,滿臉都流露著對這個城市的陌生。這就是我的理想目標。就讓我來幫你熟悉熟悉這個城市吧。   我掐了煙,把它扔在地上,踩了幾腳,然后拎起隨身攜帶的手提袋,朝那個年輕人走去。   年輕人在打電話,沒注意到我的靠近。對了!我還沒有介紹我的道具,一個手提袋。里面裝著什么不重要,但是一會會派上大用場。   我提著手提袋,在靠近那個年輕人時,故意朝那個年輕人身上撞了上去,順手把手提袋摔在地上。   “啪!”的一聲,手提袋里的東西碎了。“啊!對不起!實在不好意思。”年輕人以為是自己撞碎了我的東西,顯得有些驚慌失措,趕忙向我道歉。   “你干什么!”我故意表現得很憤怒,“這里面是我賣給我女朋友的禮物,你現在把它撞碎了!我拿什么送我女朋友!你必須得賠償!”,其實手提袋里裝的只不過是一塊易碎的玻璃而已。但是年輕人卻以為自己撞碎的是某種重要的東西。   “可是......我不是故意的。”   “你說什么!你還賴賬了你!那好,等我把警察叫來,讓警察來評評理!”我拿出手機,假裝要報警,我們兩的騷動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。   這個舉動似乎嚇壞了年輕人,他趕忙說:“別!別報警,這點小事不至于報警,我賠,我賠!”   看來正如我所料,他果然不想攤上警察,我放下了手機。   年輕人從包里掏出500元,對我說:“這是我身上僅有的500元了,你看夠嗎?”   我接過500元,但是表情依然很不屑:“行吧!500就500,算我今天倒霉。下次注意點!”   年輕人點點頭,轉身快步走開了。   我終于露出了笑容,看來今天運氣不錯,計劃進行得很順利,很輕松就賺到了500元。   看吧,我的計劃就是這么簡單,無非就是碰瓷,但是卻屢試不爽,關鍵就是要找對目標。   看來今天財神爺很眷顧我,我打算換個目標再騙一次。前面又出現了一個打電話的小哥,看上去似乎很好欺負。我故技重施,故意往他身上撞去,然后把手提袋扔到地上。隨著“啪”的一聲,我的計劃又開始了。   “啊!我剛剛給我女朋友買的生日禮物,500多呢!”我大聲責罵著小哥。   小哥有一些不知所措,也以為是自己撞碎了我的東西,趕忙向我道歉。   “不好意思!兄弟,我剛剛打電話沒看到呢!”   “道歉就完事了嗎!?賠錢!不然我可就報警了!”   “別!別!別報警,不就是賠錢的事嗎?算我倒霉!”小哥懊惱地從包里拿出錢包,似乎打算老老實實向我賠錢。   小哥掏出錢包,我驚奇地發現他錢包里居然有很厚的一踏現金。   小哥從里面掏出300元,說:“便宜點吧兄弟!你看300行不?”   我說:“行行行!話說你錢包里怎么這么多錢?”   “剛發的工資還沒存呢。”小哥邊解釋邊從一踏紅色的現金里掏出300元。     這時我發現他的錢包里有一個女人的照片。   “這…女朋友?”我問道。小哥點點頭。   “艷福不淺啊!”   “哪有哪有。那什么,不好意思了兄弟,把你東西撞碎了,你再買一個吧!”   小哥仍以為是他不小心撞碎了我的東西,再次向我道歉。   這時小哥剛準備離開,但是好像突然看到了什么人,連忙拉過我,對我說:“快!快幫我擋一下!”     ------             “怎......怎么了?”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,連忙問他怎么回事。   “這其實不是我女朋友,這是他的女朋友,男的其實是我兄弟”小哥指了指我的身后。   后面的確走過來了一對情侶,女的就是剛剛小哥手里的照片。 看來小哥把他兄弟給綠了。   小哥掏出錢包,連忙用力的想把他的女朋友,或者是說他兄弟的女朋友的照片給取出來。   “取不出來!先放你那里吧!”小哥趕忙把錢包塞給了我。我還來不及拒絕,他的兄弟已經發現了他。   “你!”那個男的氣勢洶洶地朝小哥走來。   “你是不是勾引我媳婦了!?”男人氣勢洶洶地質問著小哥,女人在旁邊默不作聲。   “我......我根本就不認識她”小哥連忙狡辯道。   “你胡說!你錢包里是不是有她的照片!”   “沒有啊!怎么可能!”     “沒有?那把你錢包拿出來看看。”   “兄弟,我沒帶錢包,不信你看!”小哥展示了自己的內衣口袋,繼續狡辯著。   “騙誰啊?我明明看到你剛剛把什么東西給了他,錢包肯定在他哪里!”男人指了指我。   “你要是清白的就不怕我看你錢包。”   小哥眼看騙局被戳穿,只好轉頭看向了我,把我拉到一旁,背過身,悄悄地對我說了一句:“兄弟,把你錢包借一下。”我只好偷偷地把我的錢包借給了他,里面還裝著我這兩天騙來的錢。   “給,我的錢包,看吧!”小哥將我的錢包給了男人。男人似乎沒有發現剛剛的小動作,接過錢包,檢查了起來。里面當然不可能發現他女朋友的照片。   “沒有吧?”小哥在一旁嘲諷道。   男人似乎還不打算善罷甘休,“這是你錢包嗎?”   “怎么不是?”   “你是不是跟他換了?”   我心里一驚,難不成他剛剛發現了我倆的小動作。只見男人轉身就要來搜我的身。   “你干嘛?!你別得理不饒人啊!”小哥似乎也怒了,擋在我的身前,推了男人一下。   “什么得理不饒人,你什么意思啊?”男人反手也推了一下小哥。   只見兩人似乎要掐架,女人趕忙上前拉架。小哥轉身似乎要走,男人還是不肯放過他。三人推推攘攘的朝遠處走去。此時的我愣在原地,突然想起小哥的錢包還在自己身上,而自己的錢包在小哥身上。   我正打算叫住小哥把錢包換回了,突然想起,小哥的錢包里還有許多的現金。起碼上千元!   那可是我騙好幾天都騙不來的呀!   看著三人都沒有注意到自己,我急忙向反方向溜之大吉。 太好了!沒想到今天會有這么大的收獲。   我跑到沒人的角落,掏出剛剛小哥的錢包,打算仔細數數里面到底有多少現金。這么多錢,可以讓我好幾天都不用上街行騙了。可是當我拿出錢包里的錢以后,卻讓我目瞪口呆。   現金居然是紅色的假鈔!   我趕忙把錢全都倒了出來,發現里面沒有一張是真錢!   我會想起剛剛發生的一切,仍感到莫名奇妙。   這時錢包里掉出一行白色的紙條。   我拿起來來一看,上面赫然寫著兩個大字。“傻逼”   我立馬跑回剛剛的地方,但此時那三個人早已不見了蹤影。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,剛剛的一切都是他們三個演的一場戲罷了。   小哥故意把錢包給我,又和男人演戲,趁機拿走了我的錢包。我拿到的只不過是裝有假鈔的錢包,而剛剛的三人拿到的是我這兩天騙到的血汗錢!   唉!沒想到我也會被騙。看來這次我找錯了目標。       +10我喜歡

懶貓  在月亮上跳舞 明月幾時有 (二)小姿   認識小姿的時候,他們都在讀初中。 初一報名的時候,嚴肅注意到了這個清秀可人的女孩子,并且偷偷地記下了她的名字。小姿白白凈凈的,眼睛明亮,總是微揚著頭,梳著高高的馬尾辨,一副很驕傲的樣子。 嚴肅分在一班,她在二班。 他會假裝無意地從走廊上閑走,因為她就在窗口邊的位子,這樣他正好可以看上她一眼。或者在放學推自行車時,趕在車棚里看她的背影。偶爾聽到她的笑聲,他覺得那笑聲也是很驕傲的。他希望可以和她一起講話,拉她的手繞著學校的操場走上一圈,可都不過是想想而已。 終于到了初二的寒假,他積蓄了一筆壓歲錢,一分錢也不舍得動,直至在一個禮品店里看到了一只穿粉紅色裙子的Kitty貓,他想她一定喜歡。 開學沒幾天,他經過她的窗口的時候丟了張紙條給她。小姿打開一看:“放學后我在操場上等你,有東西送給你”。她的臉一下子紅了,她早看出這個隔壁班的男生注意自己很久了,可是仍然很驕傲地想:哼,你以為你是誰呀。然而她又很迫切地想知道他會送什么東西給自己。她一邊心不在焉地團起紙條一邊想,如果他送我一只穿粉紅色裙子的Kitty貓,我就跟他做朋友,她的臉紅得更厲害了。 那是春天剛剛來臨的時光,操場上的草坪已經冒出了綠芽。嚴肅背著一只鼓鼓囊囊的包,站在那里,昂著頭,像個威武的將軍。 小姿心里很慌,面上還很鎮定,問:“你有什么事?” “送你樣東西。”嚴肅馬上回答。 “什么東西?”小姿硬著頭皮又問。 嚴肅于是笑了,笑得那么燦爛,以至于小姿以為自己說錯了什么,她更慌了,問:“到底是什么東西?” 嚴肅接著掏出那只藏了很久的Kitty貓,小姿開心地歡呼起來,一臉燦爛地說:“謝謝你!” 嚴肅伸出手,說:“我可以做你的好朋友么?” “當然可以。”小姿握了握他的手,臉又紅了起來。 那個時候的開始多么簡單啊,可是就是這樣的開始,在嚴肅的心里就暗暗地埋下了一個信念:我應該努力讓她每天都開開心心的啊!   從那以后,他們開始說話了,一起騎車上學,放學回家。他們兩家離得不近,他會早早起來,先去接她,放學后先送她回家再自己回來。他終于可以拉她的手,一起在操場上散步,晚霞常常籠罩他們的身影,嚴肅覺得她非常美麗,覺得自己非常幸福。這樣無憂無慮的日子大概過了一年。 小姿說:“我要準備讀高中,考大學,然后出國。這樣子才有機會見識到這個世界的更多東西啊!” 嚴肅問:“這很重要么?” “當然重要啦!”小姿說,“如果我的夢想可以實現,該有多開心啊!” 嚴肅想了想,說:“好吧!” 于是他們在一起的機會漸漸少了。嚴肅準備考中專,因為他讀書向來不好,他也沒有繼續深造的打算。他想早點工作,自食其力,然后還可以照顧到小姿。他無限懷想可以擁有一個幸福的家,那個時候對幸福的理解多么簡單啊,只要有一個真心相愛的人,哪怕平平淡淡也是美好的。 后來,小姿讀了高中,嚴肅考取中專,兩個人見面的機會就更少了。他們開始寫信,嚴肅寫得比較多,小姿回復少,因為她說學習很緊張,沒有太多時間和精力分出來。嚴肅周末換兩班公交車到小姿住宿的學校看她,幫她買好吃的,和她一起逛她們寬大的操場,她嘰嘰喳喳講班里的事情,就這樣,往往是一個下午的時間,是嚴肅每周最快樂的時光。可是后來,小姿更忙了,他們有時候一個月才能見上一面,然而兩個人的感情還是很好的。每次分開,小姿的眼睛就紅紅的,非常舍不得,而夢想總是要繼續努力實現,嚴肅就故作堅強地哄著她開心,逗她笑了再上車回家。 中專生活完全不像嚴肅想象得那樣美好。老師管理很松,同學們也不過一團散沙,經常翹課。而且很多人因為無聊,開始結交一些社會上的朋友。嚴肅還是跟初中同學常作聯系,中專學校里基本上就沒有幾個朋友了,但是一個寢室的同學在一起玩還是難免的。有時候他們留宿女孩子在寢室里,嚴肅就蒙起被子睡,他們嘲笑嚴肅是膽小鬼,嚴肅懶得理他們。這個時候他就會想起小姿,她是多么純潔美好啊,自己一定要好好對待她。除了嚴肅外,室友們都有三五個表姐表妹,有的對嚴肅有意思,都被嚴肅躲避了。不過,這樣無人陪伴的日子總是難熬的,他開始學會了抽煙和喝酒。 嚴肅結束三年中專生活時,也正是小姿面臨高中考大學的關鍵時刻。嚴肅陪她去考場,不停地鼓勵她。 “你要好好考,一定行的,別太擔心。”嚴肅幫小姿擦汗。 “萬一考不好呢?”小姿每次考試前總是太緊張。 “不會的。”嚴肅說,“萬一考不好,還可以下年繼續。一定要相信自己,盡力而為!” “嗯”小姿像是終于安心下來,握了握嚴肅的手,然后放開了,轉身向考場走去。 不知道為什么,嚴肅被放下來的手忽然涼了一下,心口仿佛掠過一絲酸痛,也是一下下,然后,沒有了。 對于嚴肅來講,已經沒有暑假了,他要開始找工作了,可以說,非常不順利。如果說中專生活的失意讓他無聊苦惱的話,那么社會大學已經開始讓他痛苦無奈了。他先是投了很多簡歷,都沒有結果,其實他要求也不高,都是些業務員、營銷員或者技術人員等基層工作,可是連這也要什么英語水平和大專學歷。 這些還是次要的,在一次公交車上,售票員把收的錢不小心掉到地上,他幫她撿起來遞給她,她笑瞇瞇地說:“真是謝謝你呀,還是在讀書的學生吧!”他也笑了一下,說:“剛畢業。”她就多問了那么一句:“什么學校的呀?”他也就多說了那么一句:“**技術學校。”她的臉上掠過一絲復雜的神情,然后從鼻子里“哦”了一聲。他的心那一刻受了點傷。 其實嚴肅的爸爸媽媽都是很開明的人,嚴肅中學讀書不好的時候,他們也罵過他,但是路是自己選的,事到如今他們也不給他壓力,反正家里不愁他賺錢,而且他年齡還小。嚴肅倒是隱隱有些后悔自己的選擇了。但是,這一后悔就意味著有些看不起自己現在的這種狀況的味道,這讓他有些自卑起來。 而這些,小姿是什么感覺,嚴肅就不得而知了。小姿考上了一所她所希望進入的大學,但是讀了專科,即使這樣,小姿還是蠻開心的,畢竟這樣又離夢想近了。小姿說要去祝賀,還有她高中的同學一起。嚴肅也去的,認識了一個叫做安全的男孩子,他看上去很照顧小姿的樣子,有些不舒服,但也沒說什么。 事后提到,小姿說:“哎呀,你怎么這么小心眼呀,人家才沒有你這么多心思呢!他家境很好的,父母都是政府官員呢,說不準以后可以幫我的忙呢!”既然小姿這么說,嚴肅也沒有什么好說的。 他的心里有一些失望,但是他還是很喜歡小姿的嚴肅的朋友們讓他當心點。他覺得如果她是在乎自己的話,是知道應該怎么做的,無論自己怎么樣,都不是主力,而且如果她真的覺得那個安全很好的話,自己也是沒有阻止的權利的。總歸想到后面,嚴肅只是覺得心里很冷,但是還是懷抱著希望。 其實小姿對嚴肅一直還是蠻好的,她像高中一樣經常告訴他心里話,說她的感受和想法,還有她對他的思念。他們周末一起出去玩,小姿常常是開心得不得了。他們在她的大校園里逛,她會一一告訴他,這個是什么樓,什么典故,有時候忽然說:“要是我們還是一起讀書,多好呀!”話說完了還是一副很開心的樣子。有時候還會忽然說:“我想出國也不一定好玩吧,如果一直快快樂樂的,那也不錯呀。”然后會給嚴肅一個緊緊的擁抱。 嚴肅的心里經常交織著這樣的甜蜜或者那樣的心酸,時間流逝得很快。他覺得自己應該給她一個安定的歸宿。 嚴肅開始工作了,是船員,這就意味著是一種長久的分離。嚴肅想應該開始工作了,不然,自己會消沉下去,而待遇還不錯,即使苦點,也都值得,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,如果不去努力,就什么也得不到了。他常常想念小姿,和以往一樣,每個周末打電話給她,她開心又難過,常常笑著就哭起來。 他終日在海上漂泊,倒是聽來很多故事,都寫信給小姿說給她聽,有關情感的,有關城市的,有關歷史的,各類傳說及風土人情,小姿回信很少,因為他沒有固定地址,但是她每次信都寫字很多,嚴肅都一一收藏,像寶貝般的格外珍惜。海風吹過來的時候,咸咸的,濕濕的,像情人無盡的相思與回味。他回想他們一起看過的電影,那里面有關海的場景,和這個都不一樣啊,心情澎湃中多有一片悵然。愛一個人原來是很苦的。 已經離開家兩年多了,這段生活其實是嚴肅一生最難忘的回憶,他的最辛苦卻最充實的第一份工作,他的最甜蜜卻最心酸的第一份愛情,都是在這個時候成長成熟的。事后回想起來,嚴肅的心就像海水一樣澎湃搖蕩,他不曾怨過這份工作,正如他不曾怨過小姿,其實就是現在,他對小姿仍然是懷有一份美好的感覺,而誰都不會知道了,永遠都不會了。 那是嚴肅做船員第三年的秋天,還有一個禮拜左右是小姿的生日。那天晚上小姿又哭了起來,她其實已經讀大三了,快要畢業了。在小姿最活躍最開心的大學三年生活里,她最喜歡的人都不在身邊,這段時間她拒絕過不少男孩子的追求,她無限想念她遠在海上的戀人,可是他不在她的身邊,這使她的思念更加強烈起來。每次班級活動或者校外游玩,她都在想,如果他在多好啊,她想拉他的手一起逛校園,像他們以前那樣,這些她都寫信給他。她還崇拜他的見多識廣,向他問東問西,要他寄東西給她作紀念,他都一一應允。 然后,一個周末,就是那個離小姿的生日還有一個禮拜左右的那個周末,小姿又哭了起來,哭得非常委屈。那晚,透過有些灰蒙蒙的夜色,月亮若隱若現,嚴肅覺得自己的心就像那片即將漆黑的天空,空蕩蕩的。他于是去請假,結果是被否決了,于是他辭職了,沒有告訴任何人,因為這是他自己的決定。 他手里總共只有二百幾十塊錢,去買最早的到上海的車票,沒有買到,于是買到徐州,然后轉車再買票。來回繁復的火車和擁擠的人群,回想起來,嚴肅覺得那個時候自己是很快樂的,真的,有種為了愛情赴湯蹈火的味道,有種莫名激動的幸福和無畏勇敢的犧牲。可是,他已經決定了,就是為了趕在小姿生日那天抵達,不惜一切代價,這樣她會很開心的。 踏出上海火車站,又是夜晚,一輪明亮的月。他閉上眼睛,回想起那個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下午,他送她那只穿粉紅裙子的Kitty貓,她的臉上的美麗的笑容,可是他現在身上只有兩塊錢了。 看到嚴肅的時候,小姿還是笑了,笑著忽然就大哭起來,然后緊緊抱著他說:“你就是最好的禮物,我們永遠都不要再分開了,好不好?”這句話一直到現在嚴肅都銘記在心,他還記得自己答應了她:“我不走了,再也不分開了!”可是那樣的一個夜晚已經沒有了,再也不回來了。 月亮依然還掛在,像夜空憂傷的眼睛。究竟有多少承諾都逃不脫時間,多少愛情都掙不過命運。往事像浮云一樣,還在眼前漂浮,卻都不過是抓不到,摸不著了。 還是回到那天晚上吧,他們是不知道結局的,兩個人開心地去看電影,然后一起去跳舞,玩通宵,坐夜車去外灘,天黑黑,城市依然囂張,燈光閃爍馬路的面孔,有種瘋狂的開心。 嚴肅回來后,準備參加自學考試。他明白自己無論如何要取得更高的文憑才能有更多的機會,這樣的認識是自然而然的。他參考了小姿的意見,選擇讀法律專業。 很有意思的是,他辭掉工作好好讀書的時候,小姿已經畢業準備找工作了。她一心一意想當公務員,這是與以前想法不一樣的。小姿的父母其實是很保守的,他們根本不希望女兒離家,只盼她安安定定的,日子舒舒服服。小姿也是乖巧聽話的女孩子,畢竟出國的夢想也只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。小姿工作找的還是比較順利,她如愿地做了公務員,在房產局工作,待遇不錯,總是很空閑,而且單位還一直組織游玩娛樂什么的。小姿這樣的境遇,嚴肅當然為她開心,心里卻有隱隱不安,畢竟,這樣子的話,自己的壓力就比較大。 而壓力總是要來的。 安全再次出現了。他一直對小姿不錯,而且據說小姿的工作安排他也幫了一下忙。出于男性的自尊,嚴肅沒有到小姿那里去證實。小姿起初對嚴肅印象就不錯,更是不好意思去拒絕他的幫助,更何況這是她一直想要的生活,最起碼是這個樣子的。安全也從不多說別的,他早知道小姿有男朋友,所以只說可以做好朋友就可以了,這樣小姿也很開心。 嚴肅當然明白只是借口而已,但是他沒有辦法去說,更沒有辦法去阻止小姿與他交往。  安全開始找各種各樣的借口送小姿東西,比如住在法國的阿姨寄過來的香水、衣服呀什么的,還有爸爸媽媽單位的福利,甚至連他們單位組織游玩也可以帶朋友。 小姿隱隱覺得有些什么,她想如果這些都是嚴肅所給她的該有多好啊,命運為什么這樣子折磨人呢,她所喜歡的生活和她所喜歡的東西卻總是和她所喜歡的人不在一起,甚至,是有矛盾的。 她覺得很苦惱,找好朋友傾訴,好朋友很中肯:“這就是衡量你覺得哪個對你最重要呢,是愛人還是生活?”可是另外一個朋友說:“愛人和生活為什么不能是一個呢,如果你愛嚴肅,那么你愛他什么呢,無非他對你好罷了,如果安全對你更好,你完全可以愛上安全呀。如果真的嚴肅對你不如安全對你好,不知道你還在猶豫什么?” 小姿猶豫的當然很多,她想起很多很多以前共同經歷的相思、等待和甜蜜,那些美好的純凈的日子,怎么讓人舍得下呢。她很想找嚴肅談一談,卻不知道怎么開口。事情就這樣一直拖著。 安全開始表白了,他說:“我知道嚴肅也很愛你,但是你是自由的,你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。我不是要用自己的付出換回什么,我只是想告訴你,我所做的這些,都僅僅是為你一個人而來的,也是無所要求的,只要你愿意接受,我就開心了。因為我喜歡你。我不希望因此給你帶來任何麻煩,如果是這樣的話,我覺得很抱歉,您隨時可以選擇接受或者拒絕的,盡管我心里是無限渴望你接受的。” 小姿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。她知道自己并非討厭他,甚至還是有些喜歡他的,他待她是很好的,總歸很體貼的,而且彬彬有禮,從來都是很周到,很順心。如果他比嚴肅出現更早,該有多好啊。 她那天晚上打電話給嚴肅,吞吞吐吐說:“你覺得我應該還跟他聯系么?”嚴肅那天剛被朋友說了一頓,心情也不好,說:“隨你自己的便吧,反正你是自由的。” 小姿聽了很傷心,也很倔強:“你自己說的,別后悔。” 嚴肅話說出口就有些后悔了,然而他始終覺得小姿是自己先有了想法,于是說:“你和誰交往,我是真的沒有權利阻攔你,其實真的……” 他還想說“其實真的……我是很愛你的”,然而話沒有說完,心里很憂傷,小姿也沒有心思聽,掛了電話,這邊也是悵然。 她也想不通,為什么是這個樣子呢? 這樣尷尬了一段時間,到了情人節的時候了,嚴肅非常想念她,他覺得她應該知道自己是很愛很愛她的,不然,他不會辭掉工作不顧一切要回到她的身邊。可是她的摸棱兩可的態度讓他覺得不開心。 他打電話給她,問候她,她也問候他。 嚴肅說:“我們出來玩吧!” 小姿猶豫了一下,問:“去哪里玩呀?” 嚴肅說:“我們去看電影吧。” 他們那天晚上去看了老電影《云中漫步》,那是他們兩個很久以前看過的片子,兩個人又想起很多事情,卻沒有什么話。 小姿眼睛紅紅的,說:“那個時候多開心呀!” 嚴肅說:“現在不開心么?” 小姿噘著嘴說:“你對我不像以前那么好了。” 嚴肅很驚訝,說:“哪里有了?” 小姿眼淚就落了下來,卻沒有說什么,只是嗚嗚咽咽著,嚴肅擁起她。 兩個人一起逛馬路,看到櫥窗里漂亮昂貴的衣服,小姿的眼睛亮了一下,又黯淡了,嚴肅看在眼里,心里很難過。 大概在小姿工作了一年多一些的時候吧,小姿的爸爸媽媽開始催促她找朋友結婚了。他們一聽說嚴肅還在自學考,就馬上叫小姿跟他分手,因為原來見過安全,他們對他印象特別好,一心盼望能選他作女婿。小姿一方面自己的為難,再加上父母的壓力,她也開始越來越懷疑自己的感情了。 這些嚴肅都不是不知道,但是他都無法說,他習慣了喝酒抽煙,還有喝咖啡聽莫扎特。他一心想給她快樂,而他終于沒有做到,反而成了阻止她幸福的絆腳石一樣,所以他開始有些意志消沉起來。 小姿對于他的態度很是失望,她覺得嚴肅不是很在乎自己了,而且等待讓她變得失去了耐心,她終于決定了分手。 就是那樣一天晚上,她約嚴肅出來。 “就這樣吧。”小姿甚至沒有多說什么,拿起了包。 嚴肅沒有說話,他知道說什么都是沒有用的。 他于是一個人喝酒。 在回來的路上,遇到了溫柔。 那樣明亮的一輪月。 忽然想到,很多年以前的一個下午,他送穿粉紅裙子的Kitty貓給她。 她一臉的燦爛,很滿足。 他曾經以為,可以給她一生的快樂。 幻想手心里的幸福,一打開,發現手里是空的。   +10我喜歡

原創 若塵      兩個人結合在一起,是受性欲驅使,傳統和輿論助推,但人都會編織一個更美麗的理由:“愛情”。   在一起以后,便會生孩子,時間再久一點,愛情就沒了,剩下的只是日子,日子就是孩子。   你的父親叫什么?每個人都知道。那你的爺爺叫什么?大部分的人也都知道。那你的老爺爺叫什么? 鳳毛麟角了。   中國人的傳統有傳宗接代一說,但我們都記不住四代以上祖宗的名字,往下傳四代,估計子孫們也不會記得你的名字。   傳統在慢慢的變淡變弱,現代人要孩子,已經不再是為了“續香火”。要孩子更多的是一種心理層面的精神需求,如同養貓養狗,又或許是為了維系家庭。   生了一個孩子,就要好好培養。中國人所謂的好好培養,就是上各種補習班,讓孩子學跳舞,學繪畫,學鋼琴小提琴,不能說學這些東西沒有用處,而是讓孩子學這些東西的理由不對。   每個人都想把自己的孩子培養成舞蹈家,畫家,音樂家,但藝術家在這個世界上占的比例很小,如果從我們開始,下一代都是藝術家的話,那估計再往下傳,人類又開始學習做普通的了。   在這個世界上,越是不自信的人,就越會把自己的意愿轉嫁到兒女身上,其行為即自私又殘酷,試想你自己是一個平庸的人,卻非讓子女變得優秀,對子女苛刻的要求。不拿子女的人生當人生,只當做是實現自己目標的手段。   子女的生命都屬于他們自己,我們只要告訴他做人的起碼道德,培養他們努力奮斗的精神,就可以了。最終成為什么樣的人,是他們自己的事情,與你無關。   一個孩子,也是一個人,一個普通的人,這一點很重要,一定要告訴你的孩子。   有些家長,會為自己的孩子先設一個前提:你將來一定是一個優秀的人。孩子在這種假設下,會不斷的給自己心理暗示:我將來是一個優秀的人,我將來是一個優秀的人。   但是優秀不優秀,哪里有標準,還不都是自己給自己定標準,或者拿別人的標準當標準。   如果你非要把馬云或劉強東說成是優秀的標準的話,那么這個世界上99.9%的人,都將是不優秀的。   所以,一定要告訴你的孩子:你是一個普通人,這不是一個完美的世界,你將來能不能變得優秀,完全靠你自己的努力和運氣。 +10我喜歡

《中國教官》   ------ 作者:勇夫歸愚 和倪漢強初次見面,在京郊一所軍營招待所七樓。 他小我近二十歲,特種兵營長,少校軍銜。真人比免冠照看上去年輕,黑些,板寸頭,眼睛閃亮,中等個子,挺壯實。 我在歐洲D國使館工作,公認表現不錯,沒啥閃失。 一天,突然接到國內上級電話,通知我回國,緊接著大使敲門來辦公室,說接到外交部通知,要借調我一年半左右時間,去執行一項重要使命。 至于啥重要使命,大使也不清楚。 這足夠引起我聯想、猜測多多。 應該是好事。我想。 不過,肯定不是提升。別看我其貌不揚,矮小羸弱,戴副金邊眼鏡,有些過早謝頂,但我是軍人。 高中畢業第一年統考,我考入位于南京的解放軍國際關系學院,也就是軍隊的“清華”。晃眼二十多年過去,已是師職軍官,大校軍銜,在武官處當翻譯。 回國第二天,領導找我談話。 真相大白:我的任務是協助一位叫倪漢強的少校軍官去拉美E國當武術教官。 E國和我們簽有軍事交流協議。這趟差事緣于E國皇家海軍軍事學院院長卡雷特將軍。 卡雷特將軍癡迷中國功夫。 我一點不會拳術。但喜歡看武打小說,尤其金庸的作品。覺得他書上那些主角及主要人物打架熱鬧,變化多端,招數名符其實,讀來有立體感,畫面仿佛就在眼前,過癮,非常過癮…… 卡雷特將軍本身會拳擊,是少林功夫的粉絲。前不久,他率團來我國訪問,專門去了嵩山少林寺。武僧給他專場表演,看得他眼花繚亂,當場下場比劃學習幾招,隨即向陪同首長提出,要邀請我軍派教官去他的海軍院校教少林功夫。 E國不大,海岸線長,引以自豪的是海軍,與我國簽署了軍事友好交流協議。 卡雷特將軍回國前夕,我方同意了他的請求。將軍很激動,上飛機在艙門還來了個武打動作特寫,然后雙手合十,向我們東道主同行告別。 倪漢強是我軍”獵豹”特種部隊營長,爺爺及上幾輩都是少林寺俗家弟子。從小習武,是我軍首批赴少林寺集訓的偵察兵。 遴選他當教官,武打教學肯定沒說的,但他不懂外語,而我懂,懂四國語言,包括英語、西班牙語。 E國歷史上曾被西班牙、英國占領過,通用英語、西班牙語。 因此上級選準我做翻譯。上級安排我們先在國內磨合,朝夕相處三個月。我教他英語、西班牙語簡單常用語及涉外禮節,順便熟悉些武打基本招數,以利翻譯。 大校給少校當專職翻譯? “工作需要,非你莫屬!”領導怕我放不下面子,反復強調,“也是組織信任、慎重考慮,讓你把關……” 屈居給少校當專職翻譯的不舒服感,隨著領導的解釋成了一閃念。況且,倪漢強的本領屬我所愛。我又熱愛大自然,喜歡旅游和攝影,所去之國風光迷人,誘惑也大。 其他困難與之相比,算什么呢? 差事不錯! 我當即給領導表態:“請首長放心,堅決完成任務。” “堅決完成任務”這話,軍人常掛嘴上。我第一次說是在軍校。那時年輕,準備與西伯利亞寒潮干,我和戰友熱血沸騰,緊握右拳,高舉齊耳,在隊列里扯嗓子大吼,發自內心。 在領導辦公室說這八個字,我很平靜,也發自內心。 按慣例,我去檔案資料室,查閱相關資料,資料早已準備好:E國卡雷特將軍所在的皇家海軍軍事學院資料、倪漢強的資料,裝在同一個宗卷里,厚如教科書。 倪漢強資料來自所在部隊。 簡歷、自傳加幾十篇關于他的專訪、特寫、通訊、報告文學……刊載媒體不乏國內有影響的刊物。裝訂整齊,內容豐富翔實。 抽閱文章,一些描述引起我注意: 倪漢強出身武林世家,從小習武,當過省武術比賽少年冠軍。高中畢業,如愿以償參軍當上偵察兵,選進軍教導隊僅十七歲。 不久,軍偵察兵比武,他打敗所有高手。一個新兵蛋子,竟如此神奇,獲第一名,驚動了軍首長…… 邊境自衛還擊作戰末期。倪漢強一枝獨秀,幸運地從教導隊提前畢業,選進輪戰偵察分隊。 一次偵察行動中,他捕獲一名“舌頭”。那家伙一路拼命反抗,小倪單手夾抱他,用力太大,“舌頭”中途窒息而死。立功同時,挨一個處分…… 我軍特種部隊應運而生。倪漢強提干不久,軍區特種部隊領導親自登門指名要他,所在部隊領導舍不得。軍區一位熟悉他的領導——原軍里老領導發話,人才離開…… 少林寺集訓完,幾位師父一致認為他資質高,不可多得,專門找他聊天,言談中明確了挽留之意。倪漢強報效軍營的意志沒絲毫動搖…… 改革開放大潮沖擊著軍營。知道特種部隊有個武術超人倪漢強,想挖他當貼身保鏢的地方老板排成隊。一位富豪找到他,提出月薪五~六萬,送套房子。倪漢強正色說:我的事業在軍隊…… 我與他磨合選在京郊一個團部大院。我倆住內部招待所。招待所在院內工作區和生活區之間,是棟前面有一塊水泥壩子的七層獨樓,無電梯。 背后是一座小山,植被極好,松柏茂密青翠。 陽春三月,寒氣依然襲人。穿防寒衣,我仍有手僵腳冷之感。這里比京城冷許多。 我們的房間號是709,頂層一側最邊處:兩張床,帶衛生間,有一張辦公桌,備有熱水壺、信箋、筆等常用物。 那三個月,整層樓就我倆。 團里特意關照,沒安排其他人,怕打擾我們。 我倆同居一室,是領導特意要求。用意我能領會:通過形影不離的親密接觸,取長補短,在既定期內雙雙由外行變內行。 這只是一廂情愿。 學外語和學功夫都非一蹴而就,需十年寒窗。 我報到比倪漢強晚。 那天,越野車在招待所門前剎住。一位胖上尉剛好出來,盯看車牌,立即笑迎上來。總部小號牌,京郊軍人幾乎全知道。 胖上尉拉開車門,向我敬禮,自我介紹說是招待所長。 “你的房客,709房的。” 我下車仰望樓頂。房號已明白無誤告訴我,它該在這棟樓樓頂。七層樓,數樓層并不費時。 “哦——709,首長,我帶你上去。”胖上尉眼光從我肩章上移開,搶過司機手上行李箱,恭敬地站我旁邊,笑咪咪看著我與司機握手告別。馬達聲遠去,側身做一個邀請姿勢,隨即轉頭朝樓內吆喝: “小李,開709房!” 我帶的東西很多,偌大的旅行箱很沉。整幢樓沒電梯,箱上滑輪幾乎不起作用。上兩層樓,胖上尉提著旅行箱多次換手,騰換出的手把扶梯欄或墻壁越來越吃力,喘氣聲越來越重。 我在他后面越發感到腿軟。 長期缺乏鍛煉。癡迷武術者,類似我這樣的懶蟲多的是,不足為奇。 要是有電梯就好了。我想。 后面稀里嘩啦響個不停。小李——胖上尉招待所唯一的兵,手捏一塊沒膠皮的乒乓球板,板沿鉆滿小洞,套著大摞鑰匙,像泥鰍般從我身邊躥過。 他追上胖上尉,伸手抓旅行箱手把。箱子突然變輕,胖上尉回頭見是他,看看我,擦下額頭: “去……去……開門去!” “是!”小李立即立正,然后奔向樓上。 “新兵!”胖上尉沒馬上回頭,“首長,不好意思哈。上面一再強調只開一間房,要不……還是再開間?反正房多。” “沒關系——”我說。 內心講,我極不愿和成熟的同性同住,男人的鼾聲再小,也會使我難以入眠。 這個倪漢強會不會打鼾?鼾聲如雷就慘了!山高皇帝遠,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。胖上尉主動伸出橄欖枝,我完全可以選擇單獨住。 領導發過話,先按意圖辦,不然不好說,總得找點借口才自然。 小李跑得風快。我們登上四樓,腳步聲已響在六樓。很快,聽到他叫:“首長好!”隨后傳來他宏亮的報告聲,“報告首長,有個大首長來了!” 此時,他在樓道里一定站得筆挺。大部分新兵都這樣。這種憨態至少會保持半年或更久。 “噔噔噔”,有人從樓上匆匆下來,聲音漸近。 一個穿迷彩短袖衫的軍人閃現樓梯口,從胖上尉的手上接過行李箱,同時給我敬了個禮。 “倪漢強嗎?” 和免冠照臉型無異,我脫口喊出名字。 “是,首長!” 胖上尉釋去重負,閃到一側,讓倪漢強身子突出出來。倪漢強臉朝下再次向我行禮。 “申沉,翻譯。”我竟忘了上樓,離他還遠就伸出手自我介紹。 “哦,申翻譯一一認識首長真高興!” 倪漢強提著箱不得不下幾步梯子,和我握手。 “什么首長不首長?從現在開始,我倆是一根藤上的螞蚱!”我開玩笑說,“叫老申或申翻譯好了!” “那怎么行?首長就是首長!”倪漢強認真地說。 很少有人喊我首長。四年本科,在軍校只是普通學員,連班長、黨小組長也沒當過。我是高中直接考入軍校的,雖然也下基層當兵實習鍛煉過,但正式畢業就到了外事單位。根本不清楚正規團隊官就是官,兵就是兵。 倪漢強手掌像團棉花,軟綿溫暖,感覺有汗。不像外事活動中遇過的那些洋同行,握手簡直是折磨。握得你全身發痛,鏡片起霧。 每次,我幾乎都是強忍著。 中國軍人,代表祖國,堅定的意志使我盡力克制自己,從沒明顯失態。時常還自我滿足,為之自豪:別看我羸弱,要是戰爭年代被捕坐牢,本君一定是許云峰、江姐似的人物。 握手是尋常示好禮節,但多少能體現軍人素質。那些外國軍人可能出于習慣,也可能故意炫耀,抑或也牢記著自己代表自己的祖國。 二十多年來,各種膚色外國人我都見過。因人種不同,我呆在歐洲,見過的大多數外國軍人比眼前伙伴高大,肌肉發達。即使比倪漢強個頭小點號的角兒,握手也很有勁。 也許,倪漢強故意沒用勁,怕弄痛我。我習慣性的頂頂眉間鏡架,打量他的背影。 “先進屋歇息歇息!” 他走得很快,箱子在他手中看去并不沉重。他和胖上尉一左一右,陪我走到房門。小李面對我們挺胸收腹站在門口,準確地告訴我709 房的位置。 我走近敞開的門。 小李突然抬手大吼:“首長好!” 嚇我一跳。 “聲音小點——”胖上尉拉下小李舉起沒放的手。 “是,首長!” 小李精神抖擻,敬禮又吼叫一聲,胖上尉也被嚇一跳。 “嘿嘿——新兵就這勁兒!”胖上尉見我注視他,尷尬地笑笑,擺擺手對我說,“首長,我不進屋了,您先洗洗,我待會兒再來看首長!” “好,忙你的去!”我朝他點頭。胖上尉拉著小李走了。 倪漢強隨我進屋,帶上門。我立即感到屋里涼氣襲人。窗子洞開,七層樓上的冷風,陣陣吹入,不強勁也襲人。 風這么大,居然開著窗。 我看倪漢強,覺得更冷。他穿的那么單薄,令我打冷戰。 “你好像不怕冷?”我問他。 “做俯臥撐,剛出了點汗。”他滿臉笑容,給我倒一杯水。笑帶孩子氣。 “做得很多?” 不然,不會出汗。 “還好,八百個吧。”他回答。 “幾次?”這令我詫異。 “四次,一組兩百。”他笑著解釋,“這是我們的基本功,早晚必練這個數。” “一組兩百——不歇一口氣?” 我不相信。 我從小缺少鍛煉,無縛雞之力,做幾個俯臥撐都困難,一次兩百個,對我簡直是天文數字,“能——能讓我開開眼界嗎?” “行!” 倪漢強很干脆,似乎之前根本沒做過八百個俯臥撐樣,話音落下,人僵硬如棍前倒,觸地前突然雙手撐地,上身離地尺余,然后小臂帶大臂,一伸一縮,快速起伏動作起來。 嘴里數著: “一、二、三、四……” 每個動作標準的無可挑剔,完全像臺機器。 我感到突然。平靜下來,跟他一起數數,數到一百五,他停頓片刻,額上沁出很多汗珠。可能剛才已做太多的緣故吧。很快他又做了五十個俯臥撐,人站起,有些喘氣。 我震驚了。 幾十年如一日干翻譯工作,與外國人打交道,見過各種類型的人。俯臥撐一次能做這么多的人,我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。 但震驚并不等于深層次打動我。 我癡迷金庸小說,源于書中精彩的故事情節,吸引我的是熱鬧的打斗場面。坦承講,這種癡迷仍帶水分。 我受過良好教育,資深翻譯,骨子里崇尚和相信文治。 倪漢強是特種兵,僅“特種兵”這三個字在民眾心目中,尤其是年輕人心目中就不乏粉絲。 營長肯定更有兩刷子。 不可否認,拳腳強悍是一種本領,但卻不能與高科技及知識相比。當今,它的用途極為有限,我個人認為也不值得仿效。 和平年代法治社會,拳腳只能強身健體,上臺演藝,若打架稱霸,寸步難行! 隨后,我與倪漢強交談起來。我想盡快了解他。 有人敲門。 打開,門外站著胖上尉和幾位團領導。我的軍銜起了作用。胖上尉報告招待所來了一位大校,幾位領導禮節性地來看我。他們非要給我接風,請我吃午飯。 我推辭一陣,見他們心很誠,便答應下來,他們才走。 離開飯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。我決定考一下學生。一對一教兩門外語,得掌握底數。 我招呼倪漢強到桌邊,坐椅子上,將就桌上的信箋和筆放他面前。 “現在摸底。”我對他說,帶種不可違抗的味道,“簡單,二十六個英語字母,對高中生來說,這是小菜一碟。” 一個人會不會英語,程度怎樣,背寫最基礎的字母就可看出,書寫流暢形狀能斷定其水準。這是我的心得。 “是,首長!”他拿起筆,謙虛一句,“首長,我基礎很差——” “沒關系。”我隨口答道。 其實,很有關系。 他開始寫英語字母。昨晚,我和幾個在京老同學聚會,高興之余,喝多了些,也許不適應酒精,或吃得不衛生,有些拉肚子。 蹲衛生間前,我沒忘記看表。十分鐘左右出來。看那張紙,字母基本寫全,但歪歪斜斜,不規范,更不流暢。 我有些意外。 我考他幾句簡單的常用英語,說得很慢。倪漢強只聽出“喂”、“你好”,其他搖頭,坦承不知道是啥。 “基礎——確實差!”我嘆口氣。 “放心,首長。”他站起來表決心,“三個月內我保證學好!” 我盯著他,沒半點信心。 學ABC如練功,孩提始學最好。發音相當重要,不然別人聽不懂詞義,表達兩碼子事。三個月連英語字母發準音就難,何況還有西班牙語! 盡管是再簡單不過的基礎。 相處幾天。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倪漢強不打呼嚕。人起得早,去山頂練一個多小時功后,回來喊我起床。開門、進門、關門似乎按了消音器,令我絲毫沒察覺。 難道這幾天睡得太死,覺那么好?如此這般,也許就是功夫,難道他會傳說中的輕功?去無聲,來無跡。 我們彼此話多起來。 他的簡歷給我留下不少疑問。出身武術世家,從小酷愛武術,拿過省級比賽少年冠軍。 放著冠軍路不走,為啥偏偏當兵? 我當面調侃他說:“不當兵,說不準你是又一個李連杰,早楊名天下了!” 李連杰演電影《少林寺》一炮走紅,以后一發不可收拾。我看過多部他演的電影,印象不錯。 但人的選擇多種多樣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。 “我喜歡當兵,首長。”倪漢強正在照教材寫記英語單詞,“我表哥是老偵察兵。那年,我在省城拿金牌回來,剛巧探家。我們切磋,次次被他一招制服,當時就認為偵察兵太偉大了,下決心要當偵察兵。” “你真夾死過‘舌頭’,立功又受處分?”我覺得這事太夸張。 “吙——首長這事也知道?”倪漢強有些尷尬,抬頭瞥我一眼。 “都上報紙刊物了。”我直言不諱地說,“吹牛吧?” 他埋下頭繼續寫單詞:“首長,不談這事好嗎?” 我是那種不管你愿不愿意,愛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。 我故意干咳一聲:“小倪,今后咱不是外人。告訴我,這事是真還是假?” “首長,我真不想談此事!” 我吃了閉門羹。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,朝夕相處,我倆友誼倍增,很快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,種種疑問一個個隨之而解。 那個俘虜不是他夾死的。 那家伙雙手反綁,嘴塞毛巾,路上根本不可能反抗。返回路上,倪漢強他們被敵人發現,四處子彈亂飛,那小子中了自家人的槍子。 “何嘗不想帶個活口。”倪漢強談起此事還有些沮喪,“帶回至少立一等功。可惜啊——” 我問:“處分你時為啥不聲辯?同去戰友可以為你作證啊!” “當時情況非常緊急,四周全是敵人,我只好拋尸,其他戰友也不知道怎回事,只知道人沒氣沒帶回來。”停頓片刻,倪漢強嘆口氣,“解釋不清楚,大家都不信死于流彈。當時,我真還想不通。那種情況,即使夾死敵人,給處分也未免太過……” 又停頓一下。 他接著說:“以后慢慢想通了。這就是我軍的紀律。人性啊!人家無反抗能力,沒保護好……該擔責的。” “領導還是信任你嘛!回來直接提干,十九歲當軍官,少啊!”我問,“少林寺幾位大師真的挽留過你?” “真還是。”倪漢強靦腆一笑,“他們對我說過同一句話,‘中,轉業后到俺寺當俗家弟子,給個師父位置’!” 這句河南話學得惟妙惟肖,引得我嘿嘿笑。 倪漢強被選準出國任教,純屬運氣。 每個人都有弱點,不可能十全十美。倪漢強的弱點是文化偏低,不懂外語。語言不通,光會比劃,出國當教官概率低得可憐。然而,萬物無絕對。 卡雷特將軍的邀請,給光會比畫的他提供了一個平臺。因為大部分能說會道,戰技術水平、外語水準高的軍官,操槍、操炮,甚至開坦克飛機都沒問題,但不一定會拳腳。會拳腳,不一定會少林功夫。 教官代表國家,業務必須過硬。有關方面權衡過去,權衡過來,寧可多配一個翻譯,篩選定下了僅會幾個英語字母的倪漢強去當教官。 這也是工作需要及他的緣分啊! 倪漢強每天早上五點準時起床,練一個多小時的功后喊我起床。此時六點半左右,教我站樁蹲馬步什么的。不到三天,我腰酸背痛,感覺吃不消了。 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和他商量:“小倪,咱不要太認真。你不是學ABC的料,我也學不會三角貓功夫。咱互不為難,網開一面?” “不行!”他不同意,“這是我們的任務,不能半途而廢!” “什么半途而廢?”我有些鬼火冒,“請問這幾天,你學會幾句英語?” “還行吧!”他自信地回答。 “考考?”我冷笑。 “考考。”倪漢強欣然接受。 第一周,我給他制定的學習計劃,以二十為基數,每天遞增英語單詞,他基本能每天做到。不過,屬猴子掰苞谷,掰一個丟一個,頭天記住的第二天會忘掉多半。 這是初學外語的人的通病。 我心中有數。 我叫他背寫所記百個單詞,然后考聽力、口語和翻譯,都是再簡單不過的內容。我很認真。必須剎剎他的銳氣,使他和我妥協。 半小時過去,他頭冒汗,嘴咬筆頭,交了默寫卷。單詞差一半,錯不少。幾句教會的常用語說得結結巴巴,讓人摸不住北。聽力更糟糕,連蒙帶猜,答對的屈指可數。 我沒給他好臉色:“那么容易?得穿開檔褲學!” “沒白費功夫。”他臉皮挺厚,居然滿足地笑起來,“這次考我,起碼讓我對一些單詞加深了印象!” 原來變著法子在加強記憶。 就這種地步,倪漢強也不容易。背單詞學語句每天到深夜,照樣早起,六點半叫我。 這也是“災難”。 于是,我私下找到胖上尉,推說房友打呼嚕,我休息不好,給倪漢強講,自己加班需要靜心熬夜翻譯一個資料,為了不影響他,搬隔壁房間住兩天。 各住一間,第二天命運依然沒改變。六點半,倪漢強準時敲門: “首長,首長!” 我耍賴不理他。敲門一直不停,喊話聲音更大。弄得你心煩不得不開門。 不過,我對他的感覺也越來越好。根據經驗,我提醒他準備一兩個表演項目,以防萬一。 “開始得鎮住洋人,不然人家不服,天天找你麻煩!”我強調。 “找我麻煩?什么麻煩?”倪漢強不解。 “和你比高低啊!比如過招,交手……”我說。 “好啊——” 倪漢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在部隊和戰友交手至少三百天,就喜歡這玩意兒。 與外國人較真,畢竟和戰友不同,傷著人家不好,鬧出國際糾紛和出洋相更不好。 我反復解釋。 他聽進去了,沉吟片刻,說:“到時候劈磚、破罐、鎖鋼筋,隨便露兩手對付對付就可以了!” 我搖頭:“這些太簡單,對付不過去!” 手把整磚砍幾截,土罐砸額,罐碎頭無事,咽喉頂尖頭讓丈長鋼筋彎曲……這些硬氣功通屬江湖把式,不一定鎮得住外國同行。 “外國軍人亡命徒多,動不動就賭命。未來你那幫洋弟子高手肯定不少,很多家伙自命不凡。還是準備幾個像樣的絕活吧!” “倒是!”倪漢強被我說服。 準備什么絕活能震懾外國軍人呢? 我倆摳好一陣腦殼。 他突然問我:“首長會開車嗎?” 我先沒回答他的問題,告訴他在外國人面前,最好不要喊我首長。外國人很講究,本末倒置不好施教。世間什么事都可能發生,鬧不好洋弟子中有懂中文的人。 他連連點頭。 我才回答正題:“國外離不開方向盤,我當然會!” 那些年,中國汽車還不普及。 “那好,咱就表演肚皮過車。”倪漢強說。 “肚皮過車?”我以為他開玩笑,“過自行車?” “當然不是,越野車。”倪漢強笑道。 我問:“壓出屎尿咋辦?” 倪漢強笑道:“不會。這是一位少林師父教給我的絕技,部隊來大首長,我表演過幾次,反響還可以。” “容量鬧出人命?這事莫找我!”開車這樣做令我心虛。 “按我說的做,掌握竅門,沒問題!”倪漢強給我打氣。 不管他怎么做工作,我不接招。 這種冒險事,不怕一萬,只怕萬一。 倪漢強沒轍,打電話說通領導,帶我飛回他所在部隊,與過去的表演搭檔當面給我示范,看得我目瞪口呆。 他說:“到時國外只你我倆,沒其他信得過的人,你不幫我,誰幫我?總不能讓外國人真把我屎尿壓出來吧?” “……” 我無言以對。 飛車碾腹關鍵在過板,也有技巧。開車人和板下人必須配合默契。我不笨,記住他講得要領照著做,戰戰兢兢試了一次,居然大功告成。再練幾次沒出事,膽子便大了,也有了自信。 E國海軍軍事學院歷史悠久,享有盛譽,學員近三千。有一個傳統,每月最后一天操課,上午前兩小時會操。 也巧,我們抵院第二天恰逢例行會操。我倆被請上閱兵臺。會操完畢,卡雷特將軍特意把倪漢強介紹給全體官兵,然后邀請他現場表演功夫。 “Attention——Follow,my,command——”(注意,聽我指揮) 值日官下達口令,調整隊形。 二十多個方隊,三千多名官兵喊著倪漢強聽不懂、我聽得懂的番號,運動到指定位置。橫一豎二,轉眼與閱兵臺形成空心方框,中間空地約小半足球場大。 我給倪漢強翻譯完卡雷特將軍的話,他反而叮囑我:“一定要沉著,不要心慌。” “放心。”我點頭,心跳卻比平時快。 隊形調整好,倪漢強脫掉衣服,上身只剩迷彩短衫。他把衣服遞給我,深吸幾口氣,走到臺邊縱跳下去。 閱兵臺離地面兩米多高,落地借力彈起,來了一個空翻。空翻不是有意賣弄,而是借著緩力,落地站得更穩。 操場響起熱烈掌聲。閱兵臺左邊第一方隊比其他方隊特別,其他方隊平均二百多號人,這一方隊僅五十多人,他們也沒出來會操。 這些人是E國軍隊的精英,來自各軍兵種,一個個挺胸收腹,手背腰后,保持跨禮姿勢,氣質不同旁邊軍人。我注意到一個細節,他們無動于衷,沒有鼓掌。 倪漢強可能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。他跑向中間空地,背對閱兵臺,上體保持立正姿勢,頭慢慢轉動,向軍人們敬禮。 掌聲又起。這次是禮節性掌聲。 左邊第一方隊依然沒人鼓掌。倪漢強表演幾套難度較高的少林拳,贏來一片喝彩。然后,仰躺地上,幾名士兵抬來一塊約兩尺寬、一丈長厚木板,橫壓他腹上。 我開著一輛敞蓬悍馬越野車,從閱兵臺一側缺口飛馳而入,“吱”一聲刺耳剎住。在十幾米遠處稍作調整,奔向木板。 越野車是院方提供的。 昨晚卡雷特將軍給我們洗塵,我提出要求,強調盡快落實。 “放下杯子,尊敬的客人,你們到我的學院四處看看。散步歸來,我們的悍馬車會擺在你們門前。” 將軍舉起杯。 軍人講究雷厲風行。將軍沒有食言。 操場上大部分軍人們屏住呼吸。我調整下自己情緒,把住方向盤,穩住油門,左輪取道板面,右輪擦斜板駛過,然后再調頭回碾……掌聲、尖叫、口哨響徹操場上空。 飛車輪碾肚皮,動作高難危險,車下人硬氣功須具相當火候,開車人擔子不輕。 眾目睽睽,而且在國外同行面前露此一手,需要有絕對把握。來回碾過木板不到兩分鐘,我已汗流浹背。 畢竟氛圍不同,壓力太大。 剎住車,我感到四肢無力,頭壓方向盤上。周圍爆發出歡呼聲,說明倪漢強安然無恙,配合表演成功,我如釋重負,吐了一口長氣。 抬頭回看倪漢強,倪漢強站得筆直,舉臂車身變換角度,正向歡呼的軍人們敬禮。 “這是偉大的中國功夫!O——K!多么神奇了不起啊!” 擴音器里傳出卡雷特將軍激動地呼喊。 將軍贊嘆無疑火上澆油,歡呼達到高潮,許多人甚至把軍帽擲拋空中。先前無動于衷的左邊第一方陣的平靜已被打破。有人高舉雙手歡呼,有人使勁打唿哨,隊列基本變形。 但為數不多的軍人依然雕塑般立著,沉默如初。其中大部分人牛高馬大,肌肉發達,軍服緊繃,膚色或白或黑,傲視著倪漢強,說明他們依然沒把倪漢強放在眼里。 也說明他們不是一般人,個個身懷絕技,桀驁不馴。 這群人就是倪漢強未來的洋徒弟。站在指揮官位置那位光頭,我們昨天見過,叫泰斯。滿臉橫肉,眼光鋒利,咄咄逼人,是特訓隊隊長。 卡雷特將軍到機場接機,帶著泰斯和他的三個小隊長。 幾個人都比高倪漢高半頭以上,塊頭大許多,神態比將軍還傲氣。 在機場,泰斯面帶不屑,故意用勁和我們握手,痛得我兩眼冒金花。他和倪漢強握手,時間更長。看去輕松,實際上用勁更大。 倪漢強面露微笑,等將軍介紹完,稍使技巧,手滑出掌心,轉向別人。 泰斯似乎有些意外,攤手聳肩小聲嘀咕:“潘多拉盒子已打開,我喜歡挑戰!” 我聽出他的話意,感覺他沒懷好意,將有不妙事情發生。 卡雷特將軍設晚宴款待我們,只本人陪同。席間,將軍特意把幾個接機下屬夸獎了一番,描述泰斯尤其繪聲繪色,贊不絕口,如數家珍,講述他打敗本國幾位拳壇當紅擂主的事。 “很抱歉,少校。”講完,將軍意味深長地看著倪漢強,“你的學生不是綿羊,是一群狼。我的國家需要狼。NO!他們比狼厲害十倍,對任何潛在的強敵來說,是打不敗的英雄!” 倪漢強滿臉嚴肅,喝干了自己杯中洋酒。 習武高手打敗競技場冠軍不難。級別再高的拳擊,包括武術,沾上競技二字,冠軍亞軍不過是溫室里的花朵,全靠拳規、賽紀保護。 真正對敵,只有你死我活,沒有任何規矩。致死致傷招數、手段多如牛毛,出手狠毒,絕不留情,往往幾招解決問題。 洋酒不是啤酒,后勁大,應小口小口喝。我給倪漢強講過。此時,我連連給他眨眼,還有意示范呷小口酒,暗示提醒他少喝。 他似乎沒留意,接下來敬將軍,又喝下一大杯。 將軍呷了一小口。 我不得不壓低嗓子再次提醒他:“別貪杯,注意后勁。一定小口小口喝。” “嗯。”他回答。 “請問,你們說啥?”我倆用漢語交談,卡雷特將軍感興趣地問。 我笑著用流利的西班牙語回答:“倪教官說,有幸教貴國的英雄們,他特別自豪!” 飛車碾過肚皮,表演成功!我臉露笑容,舒心地重啟發動機,腳松剎車,準備離開。 “我的軍官、士官生們!倪少校精彩表演,讓我們見識了偉大的中國功夫……” 擴音器里再次傳出卡雷特將軍聲音。 聽著聽著,我臉色凝重起來。 “中國教官OK!0——K!誰敢挑戰嗎?可以勇敢地站出來!不過,我得事先警告你,少校會打碎你的下顎,讓你幾月難品咖啡!” 卡雷特將軍說話帶著外國人特有的詼諧。 但幽默往往是一種刺激。我感到情況不妙,再次踩剎車。 “O——K!” 果然,哄笑聲中,有人嚷叫著走向場地中央,邊走邊向四周揮拳吼叫: “看我踢腫這個小塊頭的屁股!” “O——K!算我一份!” 接著,又有一人大喊著走出方隊。 兩人一前一后,均出自左邊第一方隊。 第一人就是泰斯。后面是一位黑人兄弟,是機場接我們的一位小隊長。兩人身高均一米八幾。倪漢強一米七幾,在國人中不算矮,壯實算五大三粗。和這兩位外國人比,個頭堆頭顯得小而可憐。 四周口哨聲噓聲不絕于耳。全場沸騰了。 一場龍虎斗即將上演,精彩程度絕不遜色世界級拳王爭霸! 倪漢強聽不懂卡雷特將軍說什么,也不知道朝他走來兩人吼叫什么。他只聽懂了“OK”。這句話意思是“好”、“不錯”。 他盯著泰斯和黑人兄弟。 “我們的英雄——泰斯,還有約翰尼!不畏強手,勇敢地站出來挑戰,讓我們為他倆的勇敢歡呼吧!” 卡雷特將軍似乎很樂意看這場免費的龍虎斗。 這是外國人特定的思維。要是在我國,領導多少有些顧慮:不遠萬里請來的教官,這種場合,打敗打贏都不好辦?鬧出外交糾紛可是節外生枝…… 兩位外國大漢的意圖明確無誤。 我不是領導,當然考慮不那么全面,更不希望倪漢強此時甘拜下風。 我趕緊下車,車門也沒關,奔倪漢強身邊,對他耳語:“這兩個家伙找你拼命,要么打垮他們,要么他們打垮你!沒選擇,只能狠!” 兩位挑戰者越來越近。我還不放心。 “關系咱中國人的聲譽,不要留情!” “明白!” 倪漢強拍拍我的肩。 那一刻,我覺得他是那么成熟,比我還老練、沉著。我知趣地走到一邊。 倪漢強眼光迎向挑戰者。 泰斯和黑人兄弟在七八米開外處站住。 泰斯瞪著倪漢強,舌攪口腔,臉開始變形,雙手交替揉捏,骨節咔咔發響。黑人兄弟雙手交抱,立他后邊,滿臉壞笑,露出兩排白牙。 倪漢強朝他們報以微笑,點幾下頭。他很欣賞泰斯和黑人兄弟的勇氣。面對現實,他不緊張不可能,但保持著冷靜。 冷靜是偵察兵的基本素質。倪漢強是特種部隊營長,參加過實戰,素質比一般偵察兵好。 泰斯誤認為倪漢強輕視自己,激怒地揮動拳頭,罵道: “蠢貨!看我怎樣教訓你!” 話音落下,幾個健步上來,面對倪漢強擺出拳擊姿態。頭帶身體左躲右閃,晃動不止。倪漢強盯著他,一動沒動。 “我要教訓教訓你這蠢貨!” 泰斯嚷叫著打出一記直拳,直搗倪漢強面門。倪漢強條件反射退兩步,拳頭打空。泰斯第二拳隨他上前一步打出,力道更大。倪漢強往旁邊閃開,泰斯又打空。 泰斯咆哮著一氣打出十幾個組合拳,又快又狠。 倪漢強不慌不忙,左躲右閃或繼續后退,泰斯拳拳落空。操場宛如拳擊場,吼叫、尖叫、口哨此起彼伏。 “還手啊!xxx的!” 泰斯因狂怒失去對人的基本尊重,脫口罵出侮辱人的異國臟話,倪漢強根本聽不懂。 我在一旁觀戰,氣得忍不住大聲提醒倪漢強:“倪教官,他罵你!揍他!” 我的中國話只倪漢強聽得懂。倪漢強邊躲閃邊問: “罵啥?” 就這瞬間,問話稍溜神,他胸膛連中兩拳。泰斯拳重,以至于倪漢強失去重心,踉踉蹌蹌退七八步,險些沒站穩。 軍人們看出端倪,歡呼、唿哨聲達到高潮。 “揍他!” “踢腫他的屁股!” 四周助威聲一邊倒,夾雜著一些不友好聲音。 “不能讓,揍他!”急得我朝倪漢強大叫。 我的聲音單一,淹沒在嘈雜喊叫中。但離倪漢強近,他能聽見。他剛站穩,泰斯撲上去,一個直拳狠擊倪漢強面部。 這次倪漢強沒退。 拳頭觸臉瞬間,人向左突閃,雙手一前一后鉗住伸來大臂小臂,借力一拉,右膝蓋同時用力上頂,猛擊被迫彎腰的泰斯胸部。 泰斯前躥幾米,一個狗啃屎,重重摔地。 “啊——” 洋軍人雷鳴般齊叫,接著,操場沉靜如無人一般。 泰斯費力爬起,嘴鼻已出血 。他邊擦血邊看四周,眼光又鎖定在倪漢強身上,仍然咄咄逼人。 倪漢強腳踏虛步,招他進攻。 泰斯沒動,一股力道從后襲向倪漢強腰部。倪漢強挪身,轉體右腿條件反射橫掃出去。只聽“哎喲”一聲慘叫,黑人兄弟抱腿蜷在地上。 原來,黑人兄弟見同伴吃虧,倪漢強沒注意自己,趁機上來偷襲,飛腳猛揣倪漢強后腰。沒想到倪漢強反應極快,偷雞不成蝕把米,反挨一腳,黑人兄弟站樁的小腿骨受傷,痛得倒在地上抱腿滾動。 變故突如其來。 泰斯立即捕捉住戰機,背后攔腰箍住倪漢強雙手,用力把他抱起。泰斯想把倪漢強懸空舉起,然后摔地,以解剛才之恨。 沒料到囊中之物馬上重似千斤。 倪漢強身體懸空,一只腳應變,反勾住泰斯腿肚。 這招叫鎖腿,專解雙手被箍被制招式。倪漢強隨即運氣至腳背,像傷濕止痛膏附泰斯身上。 雙方僵持。 “Harder——泰斯!”(使勁,泰斯!)有人高叫。 “Harder——泰斯!” “Harder——泰斯!” 更多人附和。 泰斯臉漲得越來越紅,青筋凸露,牙咯咯發響。相對而言,倪漢強輕松一些。 兩人側對閱兵臺,倪漢強幾次扭頭仰看閱兵臺。他在向卡雷特將軍暗示趕快叫停。 如果這時將軍叫停,可謂平局,皆大歡喜。 卡雷特將軍不知沒懂還是已經入迷,或別的原因。也許以為倪漢強撐不住向他求救。倪漢強最后一次看向閱兵臺時,他下意識朝倪漢強聳聳肩,搖幾下頭。 意思是我無能為力。 將軍這樣選擇,令倪漢強十分失望,同時有些憤怒:這不明擺著想看咱中國人的笑話?! 好個倪漢強,回頭立即氣貫頭頂,腦勺用力后撞泰斯面部,撞得泰斯眼冒金星,松手捂臉,倪漢強沉身從胯間撈起泰斯一條腿,用力外拉,身體猛力后坐。 泰斯仰面倒地。 倪漢強隨即縱起。離地近兩米,兩臂平展,手成鉤狀,雙腿收縮臀部,活像空中一只撲食雄鷹。 下面是泰斯袒露的胸膛…… “啊——” 軍人們看出危險,發出驚叫。有人蒙住雙眼…… 說時遲,那時快! 倪漢強落地,雙腿卻叉開了,泰斯在他襠下安然無恙。最后一刻,倪漢強足下留情,不然泰斯…… 泰斯再無力爬起。 幾米處,黑人兄弟大張著嘴看呆了,忘了疼痛。 倪漢強扭頭看他,這位老兄戰戰兢兢趕緊站起,一只手摸著腿痛處,一只手不停擺動: “NO——NO!” 邊叫邊轉身,一拐一拐逃向自己方陣。 倪漢強再看泰斯。 泰斯喘著粗氣,手捂胸口滿臉恐懼和痛苦,汗和血混雜臉上。倪漢強有些過意不去,向他伸出一只手。 泰斯緊咬牙關盯著他,片刻,伸出一只手,先豎拇指,然后握住…… “嘩——” 操場響起雷鳴般掌聲。 “Chinese——kongfu!”(中國——功夫) “Chinese——kongfu!”(中國——功夫) 在場所有軍人節奏分明地狂叫。 第一方隊的人情不自禁地涌進場中,把倪漢強高高舉起,一次次拋向空中…… “泰斯是條漢子!第一次倒地,肋骨已斷兩匹,頑強地繼續向我進攻……住了三個多月院。他不記仇,我很佩服他。” 一年后,我們完成任務回國,在首長招待專宴上講起此事,倪漢強豎指夸自己最得意的弟子。 有些外國人就這樣:你強,他不欺負你,還敬重你,你弱,他就欺負你。 劍不對朋友,但必須比魔高。   +10我喜歡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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